窦存 清 胡式钰
自序
君子不竇曷竇为?顧竇何常閉人竇不閉天竇。所謂禮義者,順人情之大寶也。予圭竇,予笑傲吟诵一竇間,於凡事凡理凡物,固亦不能鑿其幽如巖之竇乎,决其深如泉之竇乎?抑有生吾之明者豁焉,雪之竇矣;又有重吾之疑者蒙焉,雲之寶矣。夫書求間隙,書有竇;義任穿穴,義有竇。予慕此竇也。井中之天,井祇竇管中之豹,管祇竇,予不獲辞此竇也。故或觸於耳而竇,觸於目而竇,或沈思獨往、朋友講習,撫今追昔,感而竇,侮而竇,喜而詫而怖而鬱而怼而激而竇,蓋幾乎無乎非竇矣!錄其竇可以證吾所明,竇學庶從竇進焉;討吾所疑,竇才庶從竇出焉。漸且塞吾有萬之弊竇也。客有曰「子露研雪撰,淺之乎?其竇名矣,而又存,不乃倖永,永存斯竇耶?」予曰「否否,所竇猶小家珍說方家笑也,竇之存不足以存存,第請得以出處之竇言:夫獨不見爭門側肩、趑趄囁嚅於形势之路者乎?非所以求進身之竇乎?即通顯矣,有同於古之繇竇尚書者矣,疇范光輩連躒邀知音狗竇者,彼何竇?方幸竇有存。吾屬思奮筆,不必人猶蛇竇,噴若玉竇,乃層見側出、連犿錯雜,得覼縷一編之竇行。且竇中竇,竇外竇,續遇竇,續書竇,不笔其他,爰以是為匿影而潜神之竇也并可,則竇斯竇者存,竇何不存乎?顧竇斯竇者,非復存竇存特竇也,竇不必存特竇也。假有好讕其說者,謂此實兼漁竇龍竇嘉名,今信存,則又啞啞已。」道光二十一年辛丑四月上海胡式鈺
序
凡人讀書既多,必有心得隨筆錄存,或加評論,或別有銓解,或致辨難,或述而不作用備遺忘,或記瑣事以寓勸惩,或陳方言土俗籍供研稽。閱此种書,既可以消遣睡魔,又可以增長學識,此文學筆記,所以至为可貴而盛行今古者也。予見竇存一書,合於以上所言,因為大達社加標而公之於世,諒必共所欣賞焉。書中辨明道二字,开官氏作并官氏,駁錢大昕論子游子夏,益為舜壻,翦商駁閻百詩,楊用修作偽多端,失處甚多,以方城為萬城真可笑。又以中庸折東坡謂武王非聖人,他若三商之正、竹書之偽,古人已言此,益復暢之耳。唐僖宗善擊球,不免石野猪之譏,設生今日,必为球狀元無疑。楊廣死亦論法,誠堪嗢噱,帝王信別有肺腑也。世多不曉盌脫二字之義,往往誤作腕脫,校書郎以為校書者,腕必酸疼欲脫。今讀是編,既得其解,兼可免誤。古諺已不合今時,習用不察,一經拈出,便爽然若失,如槐花黄云云是也。俗語入文,苦於甚俚而又无字可換,獨古人偏能之,如龍取水改為龍捲水,文句稍雅,吐屬毕竟不凡。西施不必雪誣,文人口孽,當自屈子始,三侯之解,楊柳二物之分,七十二之臚列,錢卜之溯源,不食鲤之故,幽尗冥果之用字,鹽水抹器滴血能融,柏油能愈癣,聲調譜之無謂。此數則,讀者幸毋亡也。事竇中有瑣事數條,關於上海帙聞,如閔行龙舟等事,又述杜行鎮張襄孝子也,而吾邑志乘失載何耶?四竇之中,吾以語竇為最劣,以其多老生常談耳。作者文字有倔強處而不謂,書中反多引陳熟之典,殊為减色。然憚悇、爛粕、糞恶、蘭子等字,皆屬滬上方言,未必人人能知能寫,常談有不談,温故未嘗不可知新,或轉以此竇為最耐閱,亦未可知。焦牙可對黄额,惟焦牙之風今不復行,黃額之風又將盛行於世?此種復古,當嗤之以鼻。摘句摘字,此锺譚所以稱為魔派,作者何故復犯?且多重複,為删一二,複猶未盡。女蛾之解,前後矛盾;一叫一回,杜牧原未少誤,讀者辨之勿為所惑,一叫自屬一回,再叫何妨又云一回也。澧溪為周浦別名,惟書中所云澧溪口者,則指周浦塘,非指周浦,其事仍屬上海,不涉南匯。此非故鄉人不能知,地理所以由來多誤認歟?是書凡四卷,刻於清道光年間,板稍漫漶,且有脫簡,載上海縣志雜家類。又有寸草堂詩鈔九卷,作者即上海胡式鈺,字青坳,事蹤詳陳行胡氏家譜。詩竇一卷,持論尚平允,於陶韩李杜詩用力亦深云。民國二十四年十二月中澣南匯朱太忙撰序
書竇陳編益智,老至以燭。間及末議,且忖且恧。
晉書:賈充有兒黎民三歲,乳母抱之當閤,充就而拊之。世說云「充就乳母手中嗚之」。拊嗚各通,蓋謂拊其兒作嗚嗚聲以悅之也。猶荀子拊循之唲嘔之義。然嗚字耐味,杜牧之遣興詩「浮生長忽忽,兒小且嗚嗚」。
頌詩讀書、知人論世,謂之尚論。古人孟子言之也。嘗見鍾伯敬評漢高大風歌曰「真帝王真英雄」。考漢高以假仁假義取天下,當日分我盃羹之語已無人理,其後太公擁慧卻行,不罪家令之言,而反善之。雖後人謂善其發悟己意,得崇父號,無非曲為之周旋。至於羹頡之封,祇以飲食細故,欲示其嫂之過於天下萬世本原之地,率如是,不大有以辱古之帝王耶?伯敬不察,猥據一歌口吻,嘆為真帝王,亦失言之甚者已。夫漢高者,聰明卓練,謂之真英雄可也;有帝王之位,無帝王之德,帝王之亦可也。不必真焉。
聖德無涯涘,聖教亦无涯涘。尸子云「舜之行其猶河海乎謂德澤,千仞之溪满焉,螻蟻之穴亦滿焉」,傅子曰「人之學者,猶渴而飲於河也,大飲則大盈,小飲則小盈」。
王長元策秀才文云「將使杏花菖葉,耕穫不愆,清甾泠風,述遵無廢」。按杏花菖葉,文人都喜用之。清甾泠風,尤為雅韻。四民月令引農謠:杏子開花可耕白沙。呂氏春秋:冬至五旬七日菖葉生於是始耕。又:后稷曰凡耕之道,畝欲廣以平,甾欲小以清。又:正其行,通其風,夬必中央,師為泠風。高誘曰:夬决也,泠風和風也,必于苗中央師師然肃泠风以搖長也
辍耕录载:虞邵菴宴散散學士家,歌兒順時秀唱折桂令,起句云「博山銅細裊香風」,一句而兩韻,名短柱。虞愛其新奇,席上偶談蜀漢事,亦賦一曲云「鸞舆三顧茅廬,漢祚難扶,日暮桑榆,深渡南泸,長驅西蜀,力拒東吳。美乎周瑜妙术,悲夫關羽云殂,天數盈虛,造物乘除。問汝何如,早賦歸歟」。蓋兩字一韻,比之一句兩韻者為尤難。今中州之韻,入声似平聲,又可作去声,所以蜀術等字,皆與虞魚相通。式钰按詩:維昔之富叶方味反不如時,維今之疚叶記不如兹。又羣史所載謠諺,如厥德仁明郭喬卿、忠正朝廷上下平之類,夥不勝收。又黃庭經內:养三神叶禪可長生叶羶、魂欲上天魄入淵、還魂叶弦返魄道自然,凡此一句兩韻,并連句也。其他或連句而句自為韻者尤多,不及錄。則一句兩韻有由來已。易:長子帥師弟子輿尸、乾以易知坤以簡能叶尼、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損以遠害益以興利、象事知器占事知來叶離,詩:人而无儀不死何為、人而無止不死何俟、人而無止何不叶蒲美及遄死,考槃在澗硕人叶然之寬、心之憂矣之子無帶、鷄栖于塒、日之夕矣羊牛叶宜下來叶、四驪濟濟垂轡瀰瀰、駕我叶五乘馬叶滿補反、說于株野叶上與反乘我乘駒、庶見素冠兮棘人叶欒欒兮、無衣無褐叶許例反何以卒歲、予手叶黍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叶苦卒瘏、曰予未有叶演女反室家叶古胡反、制彼裳衣勿士行枚、風雨攸除烏鼠攸去君子叶兹五反攸芋、如翬斯飛君子攸躋式夷式已、无小叶細人殆、弁彼鸴斯歸飛提提、不知所屆心之憂矣君子叶如怒亂庶湍沮、瓶之罄矣維罍之恥、疆場翼翼黍稷彧彧叶于逼反、以其婦子馌彼南畝叶满彼反、攘其左右叶羽已反嘗其旨否叶補美反、禾易長畝叶、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築室叶拭于茲、釐爾女士從以孫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塈、挹彼注兹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叶滿彼反挹彼注兹可以濯罍豈弟君子民之攸歸挹彼注兹可以濯溉叶古氣反豈弟君子民之攸塈、天之方懠无為夸毗、威儀卒迷路車乘马叶我图爾居莫如南土、經營叶王四方告成叶常于王、敬止敬止天維顯思、命不叶易哉龍旂承祀、六辔耳耳鲁侯叶伊燕喜令妻壽母叶,管子:六畜遮育五穀遮熟,太玄:今獄後穀終說同脫叶託桎梏叶覺、决其聾<鼻至>利以治穢割其疣贅利以無穢,易緯引古語:躓馬叶破車惡婦叶附破家叶姑,夏禹襄陵操:下民叶離愁悲上帝愈咨。凡此兩字一韻,并連句也。他或連句而句自为韻者尤多,不及錄。則兩字一韻,又有由來已。
慝齒可對颠毛,事文類聚:迂叟病慝齒,呻吟之聲達於四鄰,通夕不寐。文苑英華賀蘭進明詩云「髀裏未堪還宿肉,鬢邊何事遽顛毛」。
樂三終可對詩四始,然詩四始疊韻,不如詩五際。漢書翼奉傅:詩有五際是也。亦可對詠七始,歷律志:七始詠是也。又春秋緯稱:黃帝受圖有五始,王褒傳:春秋法五始之要。胡廣曰「五始,一曰元二曰春三曰王四曰正月五曰即位」,則可以受圖五始對奏樂三終。又玉燭寶典:元旦乃歲之始,時之始,月之始,日之始,春秋謹四始者是也。是亦一四始。
唐僖宗善擊毬,謂石野猪優人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狀元。」對曰「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駁放之。」锺嶸詩评:若孔門取詩賦,則公幹升堂,陳思入室。然則文章亦技也,猶近聖門事。至般戲雖工,并難文藝,况矣野猪善諷。
莊子秋水篇云「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厓之間不辨牛馬」。又外物篇云「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铫鎒于是乎始修」,又漁父篇云「弟子讀書,孔子絃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鬚眉交白,被髮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颐,以聽曲終」,又云「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乘」。凡此開唐宋人小品風流。
毛詩訓音但曰某某字反,不曰切。而字典但曰切。所謂語為吉祥,滋厚福也。
羅長源曰「考之於文,發之於均。蓋古無韻字,均讀韻即韻也。見說文」先訓韻字,始文賦,羅氏仍古耳。
馮夷,馮有兩讀,酉陽雜俎:河伯人面乘兩龍,又曰:人面魚身,一曰冰夷,一曰馮夷。穆天子傳言無夷。則據段氏所載,由冰音繹之,讀若憑。由無音繹之,讀馮本音。
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无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考竹書紀年一書,晉書束晳傳稱竹書之異云「益于天位,啟殺之」。史通引竹書云「益為后啟所誅」。今本竹書云「夏啟二年,费侯伯益出就國,六年薨」。與束晳劉知幾所引異。史記正義引括地志:故堯城在濮州鄄城縣東北十五里,竹書云「昔堯德衰,为舜所囚也」。又有偃朱故城,在縣西北十五里,竹書云「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今竹书无囚堯偃朱事,今本非晉本,其偽根证,鑿鑿皆可辨之矣。然囚堯偃朱殺益等事,尚可信耶?此必昔時有懷不軌之心者妄造此語,诬聖賢以待自文耳。則安見晉本之為實錄?竊謂同一偽也,猶不若今本近情可取也。昔平原君以孔子於衛親見南子、於阿谷交辭漂女,問於子高,子高答云「古者大饗,夫人與焉。意衛君夫人饗夫子,夫子亦弗獲已矣」。若夫阿谷之言,起於後世,殆假其說以行其心者之為也。是南子漂女稍涉嫌疑,後人猶不肯為聖人受其罔,况如竹書載堯舜啟益等駭人事,豈非小人無忌憚之甚哉?故考古者辨其書之前後真偽,辭人操觚援引,擇言尤宜雅焉。
楊氏丹鉛錄云「汲冢琐語如舜囚堯、太甲殺伊尹、伊尹與桀妃妹喜交,多誕而不信。其文極古,不起自戰國,伊尹在相位日被其黜僇者为之也」。式钰按:論語舉伊尹不仁者遠,註不仁者皆化為仁,若遠去耳,則其時猶有小人造言若此哉?
魯論:子路无宿諾,孟子:不宿怨焉,荀子:文王無宿問,管子:有過者不宿其罰,淮南子:文王宿不善如不祥,墨子又说苑:宿善不祥,大戴記:羊舌大夫不使其過宿、宰我無有宿問、知君子貴勇決焉。
莊子天道篇: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徐無鬼篇:枯槁之士宿名。宿字並佳。
式钰年十二時,塾師講君子不重章,次日回講,師以無友不如己詰之曰「人不如己,己既不友矣。或己不如人,人亦將不與己友。柰何?則聖人之言豈不礙理?」式钰曰「無友者謂己不必往友他,若他來友己,不可拒也。」師快之。明年回講嫂溺援之以手句,師曰「男女授受不親,何以古人但言嫂叔不親授,不及伯與弟妻乎?」式钰曰「叔亦有童子之年,且不親授,則弟妻父兄,不言可知,舉其輕以見其重也。」師亦快之。又講堂高數仞一節曰「言弗為則去數端乎?」式钰曰「非必數端可廢,謂不若是侈耳。」師曰「待妾可廢,齊桓公如夫人者止六人,君子病之。」式钰曰「亦病如夫人耳。」師乃擊節曰「有是哉!司馬史有清娛之侍,韩昌黎為柳巷之詩,而范文正之倦倦於自栽花,或信然已。」
予為諸徒講天下之士悅之節,旁有人云「孟子何輕談帝女之色,且何由而知其色之好乎?」予曰「孟子固非談闺阃者,顧婦有四德,古人亦講婦容。二女色好,未嘗載之於書,若必欲徵實,可即娥皇女英之名按之。娥,好也,方言:秦謂好曰娥。又凡誇美女者,必舉嫦娥。英,華也,詩故云美如英,又尚之以瓊英乎而。韻會錢氏曰『瓊英玉色之美』,然則二女縱不必先施毛踏之美,斷不同嫫母無鹽。而堯以至美之名錫其女可知也。不然,象亦豈未嘗見二嫂,而漫曰使治朕棲耶?故張衡西京赋:女娥坐而長歌,李善注,亦引女英娥皇云。况此固孟子準常人之情言,則人情必意富貴家之女為好,必不以貧賤家之女為好,大抵然也。總之,為舜之憂之難解,極言之耳,何得輕议大贤人耶?」
西京賦:芳草如積。積字甚微妙。第竟言積草,轉遜。
或有戲問於予曰「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女稱兄弟,而不聞男稱姊妹,何耶?」予曰「所謂地法天也,蓋陰法陽則可,陽法陰,無是理也。故十月純陰用事,因謂之陽月,不聞四月為陰月。」
釋親:夫之女弟為女妹,禮昏義:和於室人。注室人謂女公女叔諸婦也。威在東曰「夫之兄為公,故其姊為女公。夫之弟為叔,故其妹為女叔。」
今一字或圈讀數音,颇便童蒙,一覽了然,未識例始何時何人。閱張守節史記正義發字例云「古書字少,假借蓋多,字或數音,觀義點發,皆依平上去入。若發平聲,每從寅起當四維之位,平起寅,上在巳,去在申,入在亥也。又一字三四音者,同聲異喚,一處共發。如字初音者,皆為正字,不須點發。蓋自齊梁人分別四聲,而讀經者因有點發之例」。是據張說,則唐初已然矣。然亦未言創自何人也。其點易為圈,則近詩錢莘楣養新錄云「宋以來改點為圈,如相臺岳氏刊五經,於字異音,皆加圈識之。」養新錄亦載張氏發字例一條。
太玄裝卦云「陽氣雖大用事,微陰據下裝而欲去。」次二太陽用事,微陰當升,陽氣裝束欲迟之象後之
辭人有春歸、春去、迎春、別春、送春、饯春等事,當本此裝字。
古人引典多剪截,友于色斯,貽厥礪乃,干木馬卿,馬駿方朔等,不一而足。其尤不易解者,夫人娘子曰夫娘,士大夫曰士夫之類。然昔人之割裂亦病也,今人用之典雅矣。
今人皆知砥礪其劍,而弗知砥礪其身尸子。人皆知以食愈飢,莫知以學愈愚說苑。即孔子云「誰能
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意。
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顯而微,逆而溯焉。越絕外傳:范子曰「道生氣,氣生陰,陰生陽」。由微而顯,順而推焉。
錢莘楣云「程伯淳之沒也,文潞公題其墓曰『大宋明道先生程君之墓』。按明道,仁宗年號也,不當为人臣之私稱,而潞公以題墓,伊川受而不辭,皆所未喻,後人亦無議及此者。」式钰竊謂明道者,言其能明達大道,兼能發明大道也。潞公以伯淳當之為無愧,故稱之,非取朝廷年號也。且王者制為年號,原以示便於天下,後世共稱。雖記載一切,不以為褻,無所避也。即如年號地,年號錢,宋明稱年號隨意割取一字。錢氏亦嘗历舉之,而不言其非,乃獨不滿於程子之为明道,何耶?夫一縣一州一府,國家所馭之地耳,年號之錢,為民間交易之需耳,年號之甚至磁銅玉石,凡在瑣細玩好,輒各有年號款識。故稱其物者,即有以年號呼之曰某某磁某某爐之類,曾不聞有列禁。况人為萬物之灵,士為四民之首,朝廷得一鉅儒,格物窮理傳述著撰,即朝廷之幸,並天下後世之福,是即冠以某王年號,亦所以明某王之得有其人,而天下後世之賴有其人也。是正以公稱稱之者,公之朝廷天下後世也,私云乎哉?錢氏博洽宏通,時有卓識,而於明道之議,得毋鄰於曲謹?夫為臣子者,恭慎為尚;而自古聖王,又無貴曲謹之士焉。程顥字伯淳,弟颐字正叔
程子曰「天道甚大,安可以一人之故,妄意窺測?如曰顏何為而夭,跖何为而壽,皆指一人計較天理,非知天也。」考管子宙合篇:鳥飛準繩,大人之義,苟大意得,不以小缺為傷。故聖人美而著之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準。」程子之言即此義。
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管仲之達也。故有鳥飛準繩之論
閻百詩四書釋地載:陶元淳紫司,交游中亦稱有才者,亦好詆宋儒。來告予曰「爾雅釋詁:翦勤也,太王翦商,即王季之其勤王家耳,奈何作斷商害理解?」予曰「翦勤也,亦云斷也。子治毛詩,讀至于牧之野,敦商之旅,猶得解作太王勤勞於商乎?」紫司猶強辯,予笑曰「沈秋士嘗贈子詩:十年以長慚兄事,萬卷初開羡後生,子不記憶乎?方當開卷之時,尚未到開口地。」於是面赤屈服而去。式钰按:論語泰伯章集註: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本一時誤筆。紫司當日遂以斷商作太王心跡講,不就國势言,而百詩亦不及沈思,故輒舉于牧之野、敦商之旅答之,殊不知此二語,亦祇詠武王事跡也。不然,太王果心乎斷商,武王缵之,亦心乎斷商,猶謂之奉天伐暴乎?顧自宣尼迄今,通儒鮮或議之,誠諒其心也。惟紫司錯认斷商從心跡說,故卒與百詩辯,而百詩亦復錯認,而強為援证之,自负宿學未免理屈詞窮,於是為此刻毒語以抑之。講學家悻悻如是,可笑已,乃復筆之於書,意將辱紫司於天下後世耶?何以知之?觀其自序釋地云「予著書冀以垂後」,故知之。雖然,紫司究無甚他謬,而閻氏妄議前王,不容後學,自是斯首之玷已。詩傳:翦商之漸,朱子曰非謂翦商之心
楊用修曰「漢儒謂湯武逆取順守,此言非也。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焉有逆而可以順天應人乎?」
學不在多,要在精之也。閻氏之識,固陳人之不如
閻氏議子游子夏一條云「按孔子厄於陳蔡,年六十有三。時子游年纔十八,子夏年纔十九耳,而概以文學名數語,截然而止,奇之乎?疑之也。」其意蓋以游夏年少,豈竟足以當文學之目,又不敢質言之,故作此閃倏不可捕捉语氣,鄰於皮里陽秋。嗟乎,閻氏自矜淹博,觀其著撰,既數與朱子為雠矣,乃又欲凌厉聖門游夏哉?須知聖門文學,雖亦在乎稽古功深,尤在儲其德詣,宏其器識,積之厚以流光,斯爾雅可貴。漢魏而下,載籍日滋,讀书者乃第尚博聞強識,至頭童齒豁,诩诩然謂之無愧於文學,淺矣。且即以博洽論,又安知游夏聰慧,不早於少小時徧覽古籍,六通四闢,乃得居文学之科耶?而僅以習於詩書禮樂史志局游夏哉?如閻氏私意,則子思之十六歲作中庸,尤不能信。古來多有以聖童神童奇童稱於書者,謂皆烏有先生可矣。閻氏之妄测古賢如此,甚矣其不知量也。
予光州官舍紫薇花下,集飲七古,後有云「三商夕定花濕露,高燭尚可燒鋼荷。盃盤重整各一噱,且話風月毋談他。」時一友云「商當是啇」,並以便用韻本示予。予語之曰「儀禮士昏禮注:日入三啇为昏。疏云『商谓商量,是漏刻之名』。夏子喬莲花漏銘云『五夜持宵,三商定夕』,予即本此,恐便本詩韻不足憑耳。」後見邵長蘅韻略鍚部啇字下载:日入三啇為昏,蓋早誤商为啇矣。又見錢氏養新錄,並載高士奇天祿識餘:周禮漏下三刻为啇,且以仪禮鄭注為周禮,其改日入三商為漏下三刻,并成臆說。則錢氏亦嘗譏高氏矣。邇來韻本迭出,為便於習試帖用者悉宗之,且謂漏下三刻為啇,與商字異,俗多誤用云,真夢呓也。又華膴之膴讀上聲,歸麑韻,今便用韻本虞韻兼載華膴;葑菲菲上聲,今入平聲,俱誤。予非敢駁前人,若此類者,不得不為拈出,恐貽誤無底也。
街,風俗通:攜也,離也,四出之路,攜離而別也。考尸子:子產相鄭五年,國无盜賊,道不拾遺,桃李蔭於街,莫有援者。街是指野路。如潘安仁西征赋:過街郵,注云「梓澤西有一原之類也」。不然,城市湫隘,人眾輻輳,豈容桃李?即有桃李,固莫敢援,無足異耳。漢梁冀傳:冀乃大起第舍,壽亦對街为宅。此指城中路,故正字通云「京師街道曰衚衕也」。至今人,則專以城市通道為街矣。壽,孫壽,冀妻也。桃李,韓子作桃棗。事並見呂氏春秋
閻百詩謂:集註:儲子,齊人也,與後齊相也,幾二人。兒迪彝曰「齊人者,因本文耳。孟子堯舜俱例以人,瞷非無位者,可使亦人,則儲子可人,後云为相,故從齊相」。
小孝用力,中孝用勞,大孝不匱曾子大孝。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祿田邑荀子正論。下臣事君以貨,中臣事君以身,上臣事君以人荀子大略。君以德尊上也,君以義尊次也,君以強尊下也淮南缪稱训。上士閉心,中士閉口,下士閉門襲氏注中說引古諺。
楊廣为太子,父死不問,同心金盒,忍為獸行。及登寶位,尤殘刻淫侈,惟恐不至。誠所云「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東海之波,流惡難尽已」。乃以彼聰明才調,風流自诩,觀其於東都觀文殿前為書室十四間,飛仙錦幔,宮女香爐,随時臨幸。尤喜廣為著作,猶深冀以才藻垂名後世也。當世有才,方將崇禮之,非特以光朝廷,抑所以彰人主愛才之雅也,柰何悻悻焉惟恐人之出其右。薛道衡以美才殺之,曰「更能為空梁落燕泥否?」王冑以美才殺之,曰「庭草无人隨意綠,復能作此語耶?」亦甚於鄉里鄙儒相軋名已。更可笑者,及被刃時,曰「天子死自有法,取酖酒來。」夫为天子,一切無法,顧獨於一死論法,以斯法處大無道之君乎?立法猶輕。
唐太宗英明仁德之君也,貞觀丁酉,以武彟女美,年十四,召為才人。迨戊申,太白屢晝見,太史占女主昌,民间又傳祕記云「唐三世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帝乃以李君羡為武衞將軍,小名五娘,官称封邑,皆有武字,誅之。求之於外,不索之内。太史令又云「其人已在宮中,三十年,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帝乃欲盡殺宫中疑似者,而仍止之。夫九年之間,美女武氏在帝意中也,宫中武氏豈有多人乎?帝知之,臣下宜均知之,顧為臣者或拘於殺之無益,知而不言。乃人君國祚攸關,不鋤而去之,何哉?試推其隱,蓋太宗實見武氏之美,不忍加誅也。亦援太史徒殺無辜之說以自寬,姑含忍之,不欲顯白其人也。此太宗當日之情事也。然則武之為禍唐室烈矣,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
武后年十四為太宗才人,太宗崩時,年二十六,出為尼。三十一歲,高宗大幸,拜為昭儀,旋立為后。高宗崩,后六十一歲臨朝。明年所幸馮小寶,使為白馬寺僧,名曰懷義,出入禁中。七十一歲命懷義作天堂,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幸於后,懷義心慍,燒天堂及明堂。仍使懷義更造,懷義内不自安,言多不順,后陰使人毆殺之。七十三歲,又以張昌宗為散騎常侍,張易之為司尉少卿,蓋易之昌宗兄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皆得幸於后,謂之五郎六郎。七十七歲,又多選美少年为奉宸府供奉。朱敬則諫曰「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聞侯祥等求為供奉,無禮無儀」云云。后乃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綵百端。考武后自少至老,肆淫無狀,牝牡雖區,雌雄已忘。其意方以天子有弄臣,婦人為天子,固宜有弄臣也。可笑纂記之人,於明堂一火,謂后恥而諱之,但云工徒誤燒。夫后豈以懷義與南璆之爭淫爭寵为恥哉?特不忍遽誅懷義耳。不然,敬則豈不知陳辭女主,當諱則諱,而以內寵為言,且后又以直言嘉之不較然歟?春秋斧袞,繫之一字,武后之恥,誠不敢知之。
素读莊子,契其理趣幽渺,文境恢奇,至或有措語之清麗,用字之雋妙者,誠不暇察也。茲為採錄于左,與諸学徒共賞之:
摘句:
解獸之羣,鳥皆夜鳴治之則逆物性而離其所以靜 其心之出,有物採之物採之而後出耳,非先物而倡也 折楊皇荂,嗑然而笑荂音花。折楊、皇荂,皆俚歌,俗人聞之則喜 澹然无極,眾美從之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 未解裙襦口中有珠 春雨日時草木怒生
裙襦二語,儒以詩禮發冢也。固是好詩,不愧詩人作賊。太玄迎卦:裳有穿襦,男子目珠,似本此
摘字句中取一字:
作則萬竅「怒」呺謂風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 「虀」萬物而不为義虀碎也,言雖能理离物而不自以為義,無容心也 「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 雲氣不待「族」而雨族聚也 耒耨之所「刺」 塞曠之耳,而天下人「含」其聰;膠離朱之目,而天下人「含」其明;「攦」音列工倕之指,而天下人有其巧;「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而天下之德皆玄同 其心之出,有物「採」之 夫子盍行耶?無「落」吾事 子往矣,無「乏」吾事乏落也 古之王天下,知雖「落」天地,不自虑也;辯雖「彫」萬物,不自說也 「賓」禮樂以性情為主 <氵枭>淳「散」樸<氵枭>同澆薄之澆,漓其淳也 「灑」心去欲而遊於无人之鄉 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锄」其色鋤去其驕色 周德衰,其竝乎周以「塗」吾身也竝傍也,此夷齊之言 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盪動也 湯以胞同庖人「籠」伊尹,秦穆以五羊皮「籠」百里奚 以聏合歡,以「調」海內聏音餌,和也
又淮南子摘句
秋風下霜,倒生挫傷草木首地而生。挫傷彫落也 西老折勝,黄神嘯吟西王母折其戴勝,黄帝之神悲嘯,言道之衰也 男子樹蘭,美而不芳 蓼菜成行,瓶甌有堤堤,瓶下安也。言雖有行列堤安,不過於小者措置得宜而已 蘭芝以芳,未嘗見霜芳則不久 蘭芝欲修,秋風敗之 鼓琴讀書,追觀上古 離先稻熟,農夫耨之離隨稻而生者,與稻相似而少實
倒生二字,本莊子外物篇:草木之倒植者過半
摘字
草木「注」根,魚鱉「湊」淵 天下为之「圈」則名實同居圈陬也,名爵號實幣屬 「侧」谿谷之間側伏也 過人之智「植」於高世植立也 萬物一「圈」也 鴻鵠鸧鹒莫不憚驚伏竄,「注」喙江裔喙注江邊而不敢動 春秋「縮」其和縮藏也 走獸「廢」脚,田無「立」禾 衰世「湊」學,不知原心返本湊趨也 精與鬼神「總」總合也 然而不能終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 竹之性浮,「殘」以為牒 水之下流,烟之上「尋」 「澆」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樸 靜為動「奇」,治為亂「奇」,飽為飢「奇」,佚為勞「奇」 諸侯必「植」耳竦耳而聰 三代「種」德而王
莊子:漢陰丈人謂子貢:子非獨絃哀歌以賣名声于天下者乎?淮南子:公孫龍粲於辭而貿名以見。世間噉名輩無如風雅中人。
荀子宥坐篇:去其故鄉,事君而達,卒遇故人,曾無舊言卒音猝,此孔子之言。竊謂六朝工竿牘者,鮮有此質雅冲致。悟此并可與讀陶詩。
齰讀宅責二音。漢書灌夫傅:魏其必媿,杜門齰舌。徐陵與楊僕射書:規規默默,齰舌低頭齰齧也。
今本家語:开官氏,錢氏養新錄力辨其譌云「按漢韓敕造禮器碑云:并官聖妃,在安樂里。宋祥符中封郓國夫人制詞,亦作并官氏。此二碑皆在曲阜孔廟。又宋板東家雜記、元板孔庭廣記書并官氏未有作开者。自明人誤刊,後來依之。式钰近得顏氏家訓注本風操篇:孔子名兒曰鯉。補注云「家語本姓解:十九娶宋之开官氏,一歲而生伯鱼,名曰鯉。案开音堅,漢韓勅碑作并官氏,蓋隸書之變。宋大中祥符封郓國夫人詔,鄧名世姓氏書辨證、王伯厚急就章、元至正三年廟制詞,竝以开官為并官,誤也。今從左傳桓六年正義作开官。考此本國朝趙敬夫注,而盧文弨補注之,其例言云「是書經請正於賢士大夫,始成定本,友朋間復互相訂证,厥有勞焉」。其簡端鑒定姓名,即首列錢莘楣,然則錢氏於此條注,曷不據其所見正之也?豈此書刻於乾隆間,而養新錄刻於道光時,或錢氏考據之學,其始猶未甚致力歟?
江慎修論鄉黨執圭曰「集註承包氏之誤,以命圭釋之。命圭是天子命而諸侯守之者,大夫聘執瑑圭,周禮有
明文君之圭,非臣所執。朱子晚年修仪禮經傳通解,引典瑞玉人文,入聘禮篇,則圭因有辨矣。集註未及追改耳。」式钰以為江氏读集註,此處未免錯會,明明曰圭,諸侯命圭,不曰天子命圭,蓋諸侯命大夫所執之圭,即瑑圭也。若命字貼天子說,則註語似太簡。獨不思大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乎?則此命圭,謂命於其君可知也。况包氏云「執持君之圭」,此語本未嘗误。瑑圭仍係君之圭,不得謂为臣之圭也。自江氏以朱子為失檢,至今隨聲附和,舉世一辭矣。
柳氏萬姓錄,采真子千姓編,不見其書。今百家姓,則村塾童子皆誦之,无編輯名氏,當是宋人所為,故冠以趙,猶唐之姓苑,李为卷首以尊國姓也。陸務觀詩云「授罷村書閉門睡,終年無著面看人」,自註:所讀雜字百家姓之類,謂之村書。
楊用修云「左傳:方城以為城,古本方本萬字,古字萬亦作万,故訛爾」。唐勒奏土論曰「我是楚也,世伯南土,自越以至葉垂,宏境萬里,故曰萬城也」。式钰竊以為萬里地萬城,楚地皆誠矣,且下句何不云萬水以為池乎?則安知古本之萬非訛?
水經注郡国志曰「葉縣有方城」,郭仲產曰「因山以表名」。尸子曰「楚狂接舆耕於方城」,淮南子墜
形訓:方城在九塞之中,高誘注:在楚
又云「道書以一卷為一弖,音周,與軸通。陶九成說郛用之。佛書以一條為一則,洪景廬容齋随筆:史繩祖學齋佔畢用之」。式钰謂此通儒之好異也,今以為常。
陶九成輟耕錄又云「弖即卷字」,按弖<弓二>通
路史:元杲娶洪氏曰嬰敷,感飛星而震,副左而生儋羅苹云周宣王時,曰玄祿羅苹云母名之曰玄祿,是為伯陽。黄面皓首,故謂老子,耳三漏,故名耳而字儋羅苹云即太史儋,儋與聃同。邑於苦之賴,赖乃萊也,故又曰老萊子,壽四百有四十羅苹云世以老萊子別一人,非。按高士傳:孔子至楚見老萊子,時已二百餘歲,斑衣戲母側,所問答皆禮事,知非二人。孔時年十七,老時蓋棄仕矣。王氏困學紀聞:陳思王灵芝篇曰「伯瑜年七十,綵衣以娛親」,今人但知老萊子之事,而不知伯瑜,蓋言事有兩,顧老萊子何人也?按元杲伯翳之裔,自恩成後世为理,以命族。理即李也,故老子姓李。一曰生赖鄉渦水之陽,九井西李下,故姓李說苑:韓伯瑜母笞而泣曰:今母力不能使痛。
西湖志:天竺寺每歲秋月夜,嘗有桂子飘落,寺僧拾得之,故宋之問灵隱寺詩云「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予恆疑神其說也。偶閱段柯古天咫篇载釋氏書:须彌山南面有閻扶樹,月過樹影,八月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處,水彩也。此语差近,然則月中之桂,昔人有不欲信者。彼桂子之落,又可誣歟?朱子注天問顧菟在腹句,亦取水影地影之說
唐長孫无忌以烏羊毛为渾脫氈帽,時號趙公渾脫。予偶與友人談及之,呼脫本音,座中有云「脫當讀驼,渾脫帽渾脫舞皆然」。予方自病沿訛也,廣查諸書,無平声讀。一日於村塾童子所習唐詩三百首,見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註云「李中麓開先太僕塞上曲云『黄河萬里障邊隅,黠鹵年來謀計殊,不用輕帆併短棹,渾脫飛渡只須臾』,自註脫音駝」。因憶唐人詩十字,往往讀平聲,若諶。丹鉛錄云「謂之長安語音,律詩不如是則不叶。」然则脫之自註音驼,亦只長安語音耳,非谓必讀平声也。
太玄奇奥,矯大易而過之,然時有本分語,雅麗可誦。如:物登明堂、矞矞皇皇,交於鳥鼠、費其资黍,旌旗絓羅,干戈蛾蛾,翡翠于飛離其翼、狐鼦音貂之毛躬之賊,小子在淵、丈人播船,鬼神耗荒、想之無方,時天時力地力,維酒維食、爰作稼穡。此等語,试取為詩,皆佳句也。
四書釋地云「舜謂伯翳曰『咨爾費,贊禹功,爾後嗣將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姚舜所受姓,玉女見祭统,蓋美言之,君子比德于玉,豈他庶姓所可稱?是益為舜壻,亦古今所未經拈出者」。式钰按,路史:伯翳大費服事虞夏,始食于赢,为嬴氏,帝錫之皁斿玄玉姚女,而封之費。是玉與女本二事,羅氏博洽,必確據古書。子長簡易其句,玉字带及之,亦古人文法也。且既是帝女,稱女可也,而繫之姚,旁支顯然矣。路史並载舜次妃癸比氏,生二女曰宵明曰燭光,處河大澤,為湘之神,亦無益妻之說。則閻氏猶未深求之按咨爾費上文:帝錫玄圭,禹受曰:大費為輔。則圭鍚禹而玉錫翳也
東坡書柳子厚牛賦後:嶺外俗皆恬殺牛。評者曰「恬字大佳」。式钰謂當本孫卿性惡篇恬禍而廣解
東坡曰「武王非聖人也,昔孔子蓋罪湯武,顧自以为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致意焉。謂:大哉巍巍乎堯舜禹無間然,其不足於湯武,明矣。謂武盡美未盡善,又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可謂至德』,夷齊謂武弒君,恥不食其粟,孔子予之,其罪武甚矣。而孟軻始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弒君』,自是學者以湯武為聖人之证,皆孔氏之罪人。」式钰竊謂蘇既以武王非聖人,岂非弒君逆臣歟?論伐紂是非公私之間,毫釐千里,如蘇氏言,獨不憶中庸一書乎?孔子以文得子武而無憂,武果弒君者,則文之至德聖人也,知子莫若父謂何?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緒,弒君而謂之缵,則太王王季文王之緒何緒乎?周公成文武之德,文與武並提,何弒君者犹以德稱乎?武王周公達孝,夫孝可作忠,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矧弒君乎?周公聖人也,武王伐紂,何不聞出其一言以諫之?且論語:唐虞之際,於斯為盛。孔子必非以弒君之黨為才,而與唐虞並論,可知已。謂韶謂武,必非以弒君之賊,與舜並論,又可知已。子貢曰「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學」。觀堯曰咨章:堯舜禹湯武之道,昭若日星。則湯武之为聖人益不辩自明焉。要以蘇氏之言,第欲为天下萬世为人臣者警,而孟子往往歸之於天,目为天吏。註云「若湯武」,是蓋持論最允,既可以戢天下萬世為人臣者覬覦神器之心,而又所以明為人君者之神器不盡足恃,恃修德也。然則蘇氏以孟子為孔子罪人,式钰以為蘇氏尤孔孟之罪人矣。因思國朝如閻百詩者,好为異論,又无怪其嘗不韪武王耳。噫,世有聰明才辯,幸無輒相谰前人哉!
武王問太公曰「寡人伐紂天下,是臣殺其主。吾恐後世之用兵不休,柰何?」太公曰「甚善,王之問也。夫未得獸者唯恐其創之小也,已得之唯恐傷肉之多也。」齊桓公曰「昔三王者,既弒其君,今言仁義,則必以三王為法度,其故何也?」管仲對曰「昔者禹平治天下,及桀亂之,湯放桀以定禹功也。湯平治天下,及紂亂之,武王伐紂以定湯功也。善之伐不善也,自古至今,未有改之。君何疑焉?」淮南王曰「湯放桀,武王伐紂,以為天下去殘除賊,可謂惠君,而未可謂忠臣。」蘇氏殆本武王之問及齊桓、淮南語,又穿鑿而附會之。按管仲定湯禹功云,義亦圓通,特以善伐不善,未可以概君臣,不如孟子歸之于天。
孫卿云「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故桀紂无天下,而湯武不弒君」,又云「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今世俗之为說者,以桀紂為君,而以湯武為弒,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然則以湯武為弒,天下未嘗有說也,直堕之耳,是蘭陵亦不非楊武
閱孔叢子:子思對鲁穆公曰「且臣不佞,又不任為君操竿下釣,以蕩守節之士也。」釣字追神,蕩字根釣字,恰好。鬼谷子亦云「其釣语合事,得人實也」,又云「道合其事,彼自出之,此釣人之網也」,又云「卻論者,釣機也。」淮南王亦云「虞君好寶,而晉獻以璧馬釣之」。子思又謂衛君曰「是故競求射君之心,而莫敢有非君之非者。」射字辣悚人,含沙射影,側媚射心也,殆本管子「大臣贅下而射人心」一語。鬼谷子亦云「最其能,射其意。」趙王謂子顺曰「從古及今,載德流声,未有若先生之嗣。」可云吐屬雅令。
管子君臣篇:明君在上,便僻不能食其意。食字尤深驚。又五輔篇:淫聲諂耳,淫觀諂目,耳目之所好諂心。諂字亦善描寫
達,小羊也,颂先生之稷。雎鳩,水鳥也,興好逑之文。螽斯至微,比王者子孫。鵲巢何物,擬諸侯嫁女。皆可以見昔人之樸而直也。而喪家狗、三窟兔,尤資後世笑談已。
論語: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人多以犬馬喻父母不倫,而以喻人子。故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蛰之思。颜之推譏其方父於蟲。
兒迪彝曰「家語孔子云『若以鳥獸之名嫌之,固不可行也』。予久不閱家語,不省存,顧即孔子二語,遂可以折犬馬喻親不倫之議。朱子或問及王氏題鏡,無庸煩言辯之矣」
庸成氏之世,棲糧隴首積聚之糧。晉劉裕曰「餘糧棲畝」未刈之糧。棲字雋。漢劉章歌:立苗欲疎。劉安覽冥訓:田無立禾。立字雋。棲糧句,路史採淮南子語。餘糧句,劉裕取蔡邕胡廣碑語
唐武后時語曰「補闕連車载,拾遺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盌脫校書郎」。按車载斗量,已成陳言,而欋推盌脫,卻罕引之。欋,四齿杷。欋推,言其多。盌脫即依樣畫葫蘆之意
呂览:智伯欲滅厹繇狄名而无道,鑄大鐘方車二軌以遺之,厹繇之君,斬岸堙谿以迎鐘,因滅厹繇。岸不曰剗而曰斬,捷甚,利令智昏惟肖也。秦二世紀:斬華為城。並佳。斬岸或作塹岸,非
何平叔景福殿赋:飛枊音昂鳥踊,雙轅是荷,赴險凌虛,獵捷相加。注云「飛枊形類烏飛,又有雙轅承檐,以荷眾材。」劉梁七舉曰「雙轅覆井,芰荷垂美。」式钰按:以荷眾材,作擔荷解,極是。至引七舉云云,以注雙轅則可,注荷則非。作者之意,蓋擔荷之荷本有平声一讀,故嵇叔夜詩:夕得離負荷,叶下阿。潘安仁詩:但恐黍所荷,叶上歌。劉越石詩:弗克負荷,叶下加也。又今之寺觀亭榭簷下,亦列柳以飾觀瞻,人知名枊,鮮知此字。
張平子西京賦: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纤襹。薛綜舊注云「洪涯,三皇時伎人。」李善注云「女娥,娥皇、女英」。按賦所云云,不過形容假頭搬演。女娥,女之嬌好者耳。古賦偶聯,多似對非對,李因洪涯而以英皇實之,何褻嫚舜妃也?
漢明帝嘗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入牀下,帝怒甚。崧曰「天子穆穆,諸侯皇皇。未聞人君,自起撞郎」,乃赦之。迴霜收電,其辭可發笑也。魏文帝令東阿王植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植應声曰「煑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大急?」乃釋之。消災弭禍,其辭能使愧也,抑皆由才捷。
班孟堅典引:唐哉皇哉、皇哉唐哉,蓋言唐堯皇漢,承上文詠嘆收之。向見某時文:巍巍乎其有成功一節,題結云「唐哉皇哉,皇哉唐哉,豈不大哉」,用班語,即收合上文。大哉極好。唐即陶唐,皇為統稱,亦指堯也。世俗效之,為王道題文,輒闌入二語,都作規模宏遠套話,是非惟不審所謂,並昧所由來矣。
世言龍取水,余以為筆之於書,則取字猶宜文,顧無可易者。偶閱宋袁質甫甕牖閒評载:夏間久旱,祈求而雨隨至者,都是龍捲江河之水而上。觀徽宗政和七年夏大雨,有二魚落殿中省廳屋上,此雨是江河之水,為龍所捲而上无疑矣。捲字殊得之。
袁质甫曰「史記黎明二字,漢書作遲明,遲訓侍,待阴也。黎训雜,黑白未分、欲明未明之間也。猶之黎民,頭半白黑,故曰黎。解漢書遲明而引史記黎明者,非。式钰按:黎同邌,蒼頡篇曰『邌徐也』,又黎通犁,又遲古文作邌,是黎犁邌遲一也。黎明、遲明可俱作徐明解,袁說轉曲。
天成中進士侯寧極造藥譜一卷,改立異名,陶南村取焉。予喜為偶之,其不可屬對者,並書于後以備採覽:
湯主山茱萸禹孫澤瀉壽祖威靈仙德兒杏仁賊參薺苨孝梗知母仁棗川練子澀翁阿梨勒燄叟硫黃淡伯厚樸野丈白頭翁椹聖荜茇蕨臣卷柏木叔胡椒麝男甘松草兵巴豆天豆破故紙郓芝天麻山屠黃蘗海臘麒麟竭丑寶牛黄夜金雄黄知微老白薇既濟公升麻導河掾木猪苓赦肺侯款冬花遠秀卿沈香曲方氏防風九女春鹿茸二尸箓枸杞假君子牽牛苦督郵黄芩鬼木串槐角聖蘢鬆瞿麥五福脔白斂萬金茸紫蔻錦繡根芍藥吉祥杵桔梗英華庫益智綬帶米麥蘗玉絲皮杜仲九畹菜澤蘭百文鬚石斛笑靨金菊花飛天蕊旋覆花拔萃團麝香滴金卵延胡索百辣雲生薑兩平草羗活中央粉蒲黄半夏精天南星清涼種香薷支解香丁香琥珀孫松脂陸續丸蔓荊子不死麵茯苓保生藂藁本修身弩芫花續命筒乾漆度厄錢連翹醒心杖遠志剔骨香青皮翻胃木常山銷眉根苦参破关符蓬莪朮風稜御史史君子骨鲠元君萆薢斜枝大士龍膽草脫核嬰兒桃仁含丸使者椒化米先生神麯削堅中尉三稜調睡参軍酸棗仁黄香影子桅子綠劍真人菖蒲太青尊者樸硝冷翠金剛石楠葉昌明童子川烏頭混沌螟蛉寄生洞庭奴隸枳殼橐籥尊師仙靈脾雪眉同氣白扁豆風味團頭縮砂通天柱杖牛膝偷蜜珊瑚甘草出樣珊瑚木通鍊形松子柏子仁比目沈香烏藥延年卷雪桑白皮
◆右屬對諧平仄
帝膏蘇香鬼丹蘆荟金母蛻鬱王線子檀茅香畢和尚荜從茄隱上座郁李仁雪如來白芨水狀元紫蘇馘毒仙預知子羽化魁五加皮黄英古檀香白大寿吳朮沙田髓橫精草鱼目薏苡蒜腦藷百合綬带米 走根梅乾葛滴膽芝黄連瘦香嬌丁香破軍殺大戟紅心石亦石脂綠鬚薑細辛飛風道者牙硝抱雪居士香附乎中黄節士麻黄太青尊者 銀條德星山藥金山力士自然銅丹田霖雨巴戟安神隊杖麥門冬良醫匕首亭歷命門錄事安息香腎曹都護葫蘆巴藂生藥王覆盆子骨鲠元君
◆右属對不諧平仄
嗽神五味子火泉竹瀝地白瓜蒌根瘡帚何首烏死冰白僵蠶血櫃牡丹皮秦尖蒺藜貴老陳皮時美中蒔蘿魏去疾阿魏黑司命苁蓉石仲寧滑石冰喉尉薄荷草東牀大腹皮六停劑五子顯明犯阿膠黑殺星夜明沙無名印地榆无憂扇枇杷葉王黄瓜馬兜鈴靜風尾荊芥迎湯子兔絲子玉虛飯龍腦黑龍衣鱉甲小帝青青鹽無声虎大黄小昌明草烏頭百子堂草果子川元蠢川芎百藥綿黄蓍赤天佩薑黄尉伦圭桂女二天當歸大通綠木香旱水晶硼砂無情手瑙砂瓦垅斑貝母西天蔓前胡蒜腦藷百合玉灵片石膏三閭小玉白芷建陽八座蛇牀子水磨橄榄金鈴子蠻龍舌血沒藥永嘉聖脯乾薑正坐丹砂附子脾家瑞氣肉豆蔻甜面淳于蜜佗僧痰宮劈歷半夏巢烟九肋烏梅雛面還丹人參新羅白肉白附子茅君寶箧蒼朮蘆頭豹子柴胡肚裏屏風艾遝元大品地黄理光烏藥良薑隨湯給事中甘遂玲瓏霍去病藿香
離骚云「吾令豐隆乘雲兮,求虙妃之所在」。虙妃,伏羲之妃也殒洛而死,為洛神。一云伏羲之女。又云「見有娀之佚女,恐高辛之先我」。有娀氏,帝俈之次妃,簡狄也。又湘君湘夫人二篇,湘君湘夫人,帝舜之三妃,帝堯女也。韓昌黎以娥皇長为君,女英、癸比次為夫人屈子借以寄意,颇形褻語。曹子建因之作洛神赋,尤甚。往古聖妃,不幸至此,文人之口孽也。李善注西京賦女娥長歌句,蓋同是病,後人有識之者否?
楊用脩云「世傳西施隨范蠡去,只因杜牧西子下姑蘇、一舸逐鸱夷之句,而附會也。予竊疑之,一日讀墨子曰『西施之沈其美也』,喜曰『此吳亡之後,西施亦死於水,不從范蠡去之一證!』後見吳越春秋逸篇云『吳亡後,越浮西施於江,令隨鸱夷以終。』乃嗟此事正與墨子合。浮,沈也,反言耳。隨鸱夷者,子胥之谮死,西施有力焉。胥死盛以鸱夷,今沈西施,所以報子胥之忠。范蠡去越,亦號鸱夷,杜牧以子胥鸱夷,為范蠡之鸱夷,乃影撰此事也。范蠡不幸受誣千載,遇予雪之,快哉!」式钰按:楊氏斯論,邊見猶未免也。越王長頸烏喙,方自殲其忠臣矣,尚念仇國之臣,而曰洗西施以報子胥乎?特鑒彼尤物足以亡國,不欲有之也。且使西施果不殺,用給范蠡以終,說者又未必不谓然。惟范蠡高士,乃得享西施之美人,亦惟西施美人,宜終託范蠡之高士。是令西施隨范蠡,亦以全西施報范蠡也。西施非私奔,范蠡並非偷掣之逃,何损其亮節哉?雪誣之說,恐范蠡不任受德耳。
陸龜蒙蟹志:稻之登也,率執一穗,以朝北魁,然後任其所之,蚤夜曹沸,指江而奔。漁者緯蕭,承其流而障之,名曰蟹斷。陶九成云「緯蕭二字尤奇」。式钰按:指江而奔以上數語,聲情活現。曰執曰朝曰任曰指曰奔,摹繪入神也。而曹沸二字,較緯蕭尤生新。緯蕭以為食,見莊子。
馮元成雨航雜錄云「子華子『五源之溪,天下之窮處也,鼯吟而鼬啼,旦曉昏而日映也。蒼蒼踟蹰,四顧而无有人声。雖然,其土膏脈以發,其清流四注,无乏於濯溉。其蘋藻之芼,足以供祭;其石皺栗,爛如赭霞。蘤草之芳,從風以揚。垄耕溪飲,為力也佚;而坐啸行歌,可以卒歲。』此數語,詞葩而乏混茫,東京以後筆也。」式钰以為,讀此如覩有道子養和荒陋,随在得造化佳勝。其文筆尤澹以藻、清而腴,其韻如竹裏琴嗚,甚泠泠有致者已。顧必辨作者真膺,似亦多事。
前為黎明之辨,兒迪彝見之曰「黎黑、明白,黎明二字亦可平看,言黑白参半,猶書稱昧爽、詩稱昧旦也。袁氏云『黎訓雜,黑白未分。其以黎通犁耶?卻恐明字已贅,不得云黑白未分之明』,乃強为之說曰:欲明未明之閒。又云:猶之黎民頭半白黑故曰黎。顧案孟子注:黎民,黑髮之人;颁:老人頭半白黑者。則袁氏此條,紕繆種種矣。漢書之遲,即邌即黎,倘讀遲明為黎明,亦可也。」附存兒說於此。
肉食者鄙,曹刿有激之言。居官食肉,不必盡鄙,謂鄙者多可耳。然居官而恬於食菜,必不鄙也。居官食菜,莫多於前明:劉玺分阃江右,計廪而食,妻子布衣不完,人呼為青菜劉;劉羽同知江西瑞州府,終年食蔬素,人呼為青菜劉;王質為四川參政,行部所至,自奉惟蔬果,人呼為青菜王;符驗守常州,不攜家至任,日供惟菜,人目为符青菜;胡壽安知新繁縣,尝自種蔬一圃以供日用,人呼為菜知縣。考諸君皆品學兼裕,其清德美政,足為有位風者也。徐九經為句容令,以廉儉著,嘗圖一菜於堂,題曰「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無此味」,固深有味乎其言之也!夫士既出其身以任當世,誠能心勞撫字,即食不重胾,憸矣何太自苦?第當風競侈靡,正賴如諸君之峻操,愧之惕之,為返樸還醇之一道,則彼諸君者,夫豈好为其矯、是用采譽耶?
博古无取泥古,古之諺語,固无偽撰。然遯齋閒覽:長安語曰「槐花黄,舉子忙」,而今之應鄉舉,槐花早過矣。續世說:枇杷黄,医者忙;橘子黃,医者藏。今吳越間枇杷時,則農者忙,小有疾,不及延医,故醫者不忙。至立秋後,耒耜既停,積暑之病漸發,醫者因於下半歲皆東西南北之不遑,是橘黄時正忙,而非藏矣。可知凡引用古諺,亦須審時辨地。
今吳中有諺云「菊花黄,尋館忙」,言村師也。亦黄、忙為韻